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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三娘
《今古传奇.武侠版》 2011008期>
本文总字数:7020字
文,夏洛图,艾斯
“我养大的儿子,给人生 生弄走了,十年啊,还不算十月怀胎……”这是顾三娘第几次说起,已经无法计算了,老虎镇上的人听了半年,耳朵都听出了老茧。
那天镇上赶集,顾三娘将编的两只竹筐、纳的一双布鞋拿到集市上,找个旮旯儿摆下,忍不住,又向旁边摆摊的叹道:“我养大的——”摆摊的本来已在暗叫晦气,这时三下两下连人带货挪到几尺外。
三娘话头一顿,转过脸去,这边的动作更快,原地已是空荡荡的了。她的话还在舌头上,挣啊挣地想跳出来,可是这一回,她好像特别知趣,嘴巴动了几回,到底慢慢合上了。
“太婆,我试试这鞋。”她本来低着头看着地面,听了这响亮有力的话,才看见面前的黄泥地上,站着一双大脚,脚上的灰布鞋已经破了,露出黑黝黝的趾头。
“太婆!”声音又响起,她惊慌地伸手去拨头发,脸都红了。镇里的人都晓得她不过三十出头,可是,人家叫她“太婆”呢,都是这头白发害的!
顾三娘抬起了头,看到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,背着青布的行囊,约摸十九、二十的样子,眉眼也还端正,就是右边脸上有条豁拉了半边脸的伤疤,让人心里犯嘀咕。
三娘一惊,说:“试,试……”小伙子就弯下腰,一只一只地除去旧鞋,换上新鞋,两脚轮流跺了两下,脚趾头在鞋里扭了几扭,赞道:“鞋底厚实,又合脚,大小刚好。多少钱?”三娘道:“十文。”小伙从腰包里摸出一把铜钱,数了十个,递给三娘。三娘手伸出半截,忽然收了回来,急切道:“我不收钱,这鞋送你,你听我说说话,就几句,不耽搁你……”
周围听到的人乐了,相互打望着,嘻嘻笑出声来。三娘脸红得厉害,眼巴巴看着小伙。小伙愣了愣,看看周围人,又看看顾三娘,他显然觉得这太婆脑子有点不正常,但还是大大方方地答应了:“你说,我听呢。”
三娘从屁股下挪出小凳子递过去,定要小伙坐下了,方道:“我养大的儿子,给人生生弄走了,十年啊,还不算十月怀胎……”
人们笑坏了,就这几句老掉牙的话,值十文钱呢。不提防,小伙子跳起身来打雷般怒喝道:“是让人贩子弄走的?”三娘一颤:“不,不是。” 小伙子斩钉截铁道:“你跟我说,是谁?我去帮你把儿子夺回来!”顾三娘的眼泪哗啦啦就下来了,哭得半天开不了腔。
这时候,人们反而移开了眼睛,也没人笑了。顾三娘哭得尽兴了,摇着头道:“我的石头回不来了,回不来了……”小伙吃惊道:“你石头给人害了?”顾三娘又哭着说:“不,不是……”旁边有人看不过了,嗔道:“你石头穿金戴银,过上好日子了,你倒是哭个啥?莫非,你愿意石头跟着你饱一顿饥一顿?”顾三娘脸上便有了三分羞愧,道:“今儿十五,是石头生日,我想着……见他一面……”众人恍然,怪道今儿三娘宁愿拿十文钱换人听她唠叨,原来是石头生日。 小伙子一头雾水,道:“你自家儿子,想见便见,有啥好伤心的?”他说来天经地义一般,三娘反而软了下去,倒像有千言万语,却是一句也出不了口,怔了一会儿,摸摸头发,扯扯衣角,走了,小伙子叫一声“钱”,把手里十文钱一递,她也不管。 顾三娘穿过两条街巷,在一条偏街最里头的一所又矮又破的小房子前停下,掏出钥匙开门。这是她的家,当年她饿晕在门前,这所小屋的主人孙婆婆将她拖进屋去,救了她和肚里孩子的命。孙婆婆守寡几十年,没有半个亲人,就将顾三娘母子留下了,两个女人绩麻纺线、浆洗缝补,兼做些小手工,把吃稀咽粗的穷日子也过得有了些声色。
石头四岁时,孙婆婆终于熬出了头,夜里睡觉,静悄悄地走了。三娘倾尽所有,给老人置办了一身寿衣和一口薄棺。老人一去,三娘比从前更忙碌、更操心了,好在石头一天天长大,虽然没爹的孩子怯懦些,倒也乖顺听话,不惹是非。她本已求得镇上张裁缝答应,等孩子满了十岁,就去做个学徒,万没想到,她的石头当着她的面,被人生生夺走了。她哭着喊着,一直追,人家骑马,她用两只脚,竟然一口气追了七八里地,骑马的人恼了,顺手掏出一块碎银回身掷来,正打中三娘右腿。三娘吃这一记,身子骨里最后一丝力气也给抽走了,一下摔个七荤八素,直瘫软到天黑,才摸黑往回走。这以后,顾三娘的身世渐渐传开了,原来石头的亲爹并没有得病死了,而是邻县的大财主曹震天。
邻县是有名的盐乡,县里多半的盐井都是曹家的。曹震天本是外来的,先是花钱买了十口盐井扎下根,后来就从零散小户那里硬买硬夺,渐渐由小做大、由弱变强,跻身当地几大盐商之列。他并不满足,又向其他大盐商下手。大盐商均有财势,手下也养了大批打手,专为应对盐井纠纷,哪知曹震天硬是了得,领着他亲自训练的家丁,犹如一群下山疯虎,将对方几十个打手打得遍地号呼、缺胳膊少腿。其时盐井之争,往往颇有死伤,官府也只装聋作哑。有个王姓大盐商被逼不过,终以极低的价格将盐井卖给了曹家。
威慑在前,除了两家后台极硬的大盐商外,其他盐井都陆续改姓了曹。后来曹震天娶了县老爷的妹妹姚氏为妻,又谋了个县里的武职,摇身变成了威震四方的财主官老爷,
曹震天诸般得意,只有一件不如意:娶妻以来,并没出一男半女。姚氏醋心极重,称言自己四十岁前,曹震天不得纳妾。曹震天敬着姚家权势,并不反对,只是妾虽不纳,外面的花花草草,家里的俊奴美婢,还不是任他享用?但若有哪个女子怀了身孕,姚氏必会逼令堕胎,决无幸免。
顾三娘二十岁时叫做顾三妹,虽无多少姿色,也是健康饱满的水嫩女子,那天她去给下井的父亲送饭,父亲还没出来,她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擒住,她转头看到是曹老爷,连叫也不会了,像只临宰的兔子,安静而柔弱地挣了两下。
直到四个月后,她的腰身明显变粗了,她爹才察觉不妥,气一回,哭一回,悄悄送闺女走了——他不想闺女被逼堕胎时连命也搭上。那姚氏终于满了四十岁,曹震天终于可以纳妾了,可能是他平时酒色过度,这个时候反而不行了,各种补药吃得鼻血长流、满身长疮,竟也没有效用。这时候,顾三娘的爹下井受伤活不了了,想着这是女儿转运的机会,临死前就把当年的事托人告诉了曹震天。曹震天立刻派人四方查找,不多久就找到了目标。
石头被家丁带到曹震天面前时,曹震天一看就乐了,那脸盘,那眉眼鼻嘴,可不活脱脱是个缩水的曹震天么?
石头是曹震天的亲生独苗,这个消息让街坊四邻谈了七天七夜还觉着兴奋,母凭子贵,顾三娘很快就要过上好日子了。可是一天两天,一月两月,没见来接顾三娘的车轿,后来人们又得到消息,曹震天的原配夫人姚氏已经过继石头为子了,低贱的顾三娘的肚子,只不过是曹家独苗踏过的一条桥。人们由称羡转而轻看顾三娘了,何况,这个女人越来越邋遢,做事也大不如从前利落,再听她每日千篇一律的唠叨,更觉得可厌,于是都不大理睬她了,原来找她做的活计也大多交给了旁人,顾三娘就经常挨饿,饿极了就喝凉水,有时又自己做点小手工,拿到市上,常常要比别人价低很多才卖得出。
她进到屋里,磕磕碰碰地摸到一口破箱子,拿出里面的一套新衫裤、一只嵌着钢珠的木陀螺,这是以前她许给石头的,她喝凉水时,也没舍得花当初那打中她右腿的二钱碎银子,却用这钱给他置办了生日礼物。
她摸着它们,心里火燎般地难受,她得见见石头,必须得见见,到底她是石头亲娘,这是天老爷也改变不了的!她用块破布包了东西,又从枕头里搜出积攒的几个铜钱,然后快步如飞地出门,连门也忘了锁。
她的神色引起人们注意了,一路有人主动问她去哪里,她高兴地回答“我看石头去了”,见到街边卖的又甜又香的酥桃片,想起从前石头流的口水,买了三个铜钱的,用纸包了塞到包裹里。她还没吃早饭——其实这几天她都没吃东西,倒觉着浑身是劲儿,越走越快,不多久便出了镇子,往盐乡方向去了。当年她爹送她出走时,也给她筹措了一点盘费,哪想歇脚吃包子时,就给偷儿弄了去,她一个怀孕的女子行走不快,既得孙婆婆收留,晓得老虎镇离盐乡只三四十里地,她也不愿远去了。 下午日头快偏西时,顾三娘来到了曹家大宅前,她不敢走正门,寻到一处角门,暗里鼓了几回气,才把那发抖的手敲在门上。门开了一缝,现出一张涂脂抹粉的胖女人的脸,两个眼珠上下一拨,瞪住了喝道:“好大胆的讨饭婆,讨到我们曹家来了,快走快走!”便要关门,顾三娘一急,将半个身子卡在门间,赔笑道:“我是石头的娘,我来看石头的,太太行个方便,给我见见儿子。”说着她挤在门间跪下。胖女人露出些吃惊神色,道:“你外边等着,我去通报。”
门关了,顾三娘在门外筛起糠来,石头啊,石头啊,她念叨着,眼泪都快下来了。她快要撑不住时,门开了,先前那胖女人道:“进来,先给太太磕头去。”顾三娘跟了进去,满眼的花团锦簇、朱栏玉砌晃得她发晕,她心里突然有了一点欢喜,从小吃苦受穷的石头,如今住在这天官似的地方,真好啊。走不完的过廊、穿堂、园门,早使她敬畏得酥软了,等到进了一所大屋,人家撩起珠帘说快给太太请安,她就立足不住地跪了下去。
姚氏噎着杏仁瓜子,慢慢道:“你到今儿才来,可见也是个知道规矩的,不是那放刁撒泼、寻死赖活的夯货,我这才见你。料来你也听说过我的脾气,是断不肯容人的,所以你别想着留在这府里头。见过石头之后,这里有五两银子,拿去做个小买卖,离了从前的地方,从此别再将石头挂在嘴上。咱们这等人家,最恨有人风言风语,老爷是做了官的人,做事轻易不愿下辣手,可他当年血盆里捞饭,折在他手上的人命,没有一百也有八十,也不是个怕事的主。都听明白了?”
她通身的气派吓得顾三娘脑袋里一片混沌,只明白一点,大约人家是愿意让她见石头的。她磕着头连声说是是是,正磕着,突然电打似的一凛,动作就僵住了,慢慢抬起头,眼前一个亮晃晃的小影把她给晃得眼晕了。
她使劲挤挤眼睛,好容易才在一堆锦绣斑斓的衣饰里找到石头的小脸。她一看,眼泪就乱涌,遮得石头的脸一片模糊。她拿手背、袖口、衣襟去擦,好半晌,终于看得清楚了。石头脸上有肉了,红通通的有血色了,这是她养儿十年拼命想办到的事,曹家只花了半年工夫就办到了,她高兴啊,伸手去拉石头的小胳膊,石头往后一退,她就拉空了。
“你的手脏。”孩子皱着眉说。
姚氏搂过继子,眉开眼笑地问他老师今天教了什么课文,石头就吊在她怀里回答,答的话顾三娘可听不懂。母子二人言笑多久,顾三娘就伸着那条拉空的手愣了多久。先前领她进来的胖女人塞了硬邦邦一物到她怀里,“走吧走吧”地直推她。她丢了魂似的,“砰”一声巨响,那道角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,倒把她丢失的魂魄给震回来了。
“要天黑了,石头也见着了,我还是回家去吧。”她喃喃自语,穿街过巷往来时的路走。出了县城不远,土路边上有座茅草亭,看看都走过了,她突然又返身回来跑进亭里。亭子正中有一口井,她提起井口上的水桶放到井里,一动,一直夹在胳膊下的包儿掉了——她准备的生日礼物没送出手,她晓得石头不稀罕了。她扑在井沿上拉水桶,一物又从怀里跌出,咚的一声刚好掉水桶里,却是姚氏给她的那锭银子。她打了水,挽上袖子,连手带腕子探到水里使力搓洗,洗过了桶子一泼,残水和银子一起泼了出去。她又扑到井上打起水来洗手,搓洗一阵,又重新打水。有住在近处的路人见她糟蹋井水,才要喝骂,突然看到滚到亭边的银子,忙轻轻捡了,一溜烟跑了。
“太婆,你见着石头了?”
顾三娘一震,从水桶上抬起脸来,认了一会儿,天色黑糊糊的,看不真切。“太婆,你送我的鞋子很合脚,你不记得了?”那个人笑眯眯地提醒。
顾三娘脑子里一乱,好像有点印象,又好像什么也不记得,可是人家说得出“石头”二字,一定是熟人了,她就含混地应着,举起两只搓洗得发白起皱的糙手,问:“我的手洗干净没?”
小伙子笑道:“指甲缝里都是白的。”顾三娘懊丧极了,叹气说:“我若在这儿洗完手再去,就能抱着石头了。”见小伙子有点疑惑,她不好意思地解释,“我手脏,石头没让我抱呢。”
小伙子一把抓住她手,凑过眼来细看,才见那手背上、手腕上一道道血痕,想是洗时抓挠太过所致。“啊呀,你抖着呢,打摆子了?”顾三娘吃惊地问小伙。小伙子松了手,瓮声说:“我没打摆子。”取下挎着的包袱,拣出一件衣衫,说:“你身上都湿透了,先换件衣服。”顾三娘低头一看,果然一身水淋淋的,她扯扯湿衣,笑道:“不换,我不冷,我热着呢。”
小伙子伸手到她额头一摸,道:“太婆,你烧得厉害,我先送你看医生。”
小伙子两手一抖,将衣衫展开,披到她身上,不理会她啷囔着拒绝,硬把她背到背上,撒开两腿,朝县城里猛跑。顾三娘有点欢喜,有点害怕,还有点害臊,自从孙婆婆去世,她就没和石头以外的人亲近过,何况,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,街坊四邻见了,不笑话她才怪呢。’她觉得应该下来自己走,又觉得趴在这个宽宽的、暖暖的背上很舒服,犹犹豫豫地,不觉就睡着了…… 多年以后,丁凡想起自己背着顾三娘飞奔在盐乡县城外的土路上时的一幕,依稀还能闻到飞跑中布鞋溅起的泥尘的气味,路边人家里送来薄薄的烟火气,盐乡浮沉在空气中的盐粒细末的成味儿。奔跑中,风往后面吹着,他没闻到血腥味,不晓得濡得他满背俱湿的,不仅是她衣上的水,还有从她嘴里淌出来的血。
他找到了一家医馆,焦灼的叫声让许大夫慌忙丢下饭碗来开门。“积劳成疾,五脏皆损,忧痛入骨,伤断心脉,”许大夫声音千千哑哑的,松开把脉的手,“准备后事吧。”顾三娘的脸在摇曳的灯影下显得出奇的平静,细细的眼缝儿时开时合:“石头,娘洗手了,石头,跟娘家去,石头……”
“大夫,你一定想办法吊她一口气,最多一个时辰,我就带她石头来。”丁凡阴着脸发下话,撩起单衣下摆往腰带上一塞,甩开腿一路去了。
曹震天独子十岁生庆,当地但凡有些脸面的都来了,那宴席从厅堂摆到了花园。当时正是人们觥筹交错的酣畅时刻,冷不防通地巨响,数寸厚的大门化作碎屑乱溅,跟着巨大一物轻轻跳将进来,原来是大门口的一尊石狮子。人们愣了一愣,才看到抱着石狮的丁凡。他将石狮轻轻放下,沉着嗓子说:“去叫曹震天出来说话。”
家丁们变了脸,有人忙进去报讯,其余的丁凡团团围住。曹震天很快就在大群人的簇拥下大笑走来:“兄弟真是一条好汉,这座石狮不下千斤,不过做了兄弟一块敲门砖。曹某生平最看重英雄好汉,敢问兄弟高姓大名?有何见教?咱们一切好说。”
丁凡道:“十年前你玷污了一个姓顾的女子,十年后又将她儿子强抢了去,眼下这女子就要死了,丁某不为别的,只要你将石头交给我数日,让石头给他亲娘送终。”他在老虎镇上买鞋后,街坊七嘴八舌,说了顾三娘的事儿。
曹震天脸色早就由晴转阴,他原是个杀人如麻的恶棍,啪地双掌交击,喝道:“来呀,将这擅闯民宅、恃强逞凶、毁人财物、夺人之子的恶徒拿下!”
密密麻麻的人影扑上去,丁凡展动拳脚,人影一个紧接一个地倒飞回来。曹震天怒喝:“恶徒杀官差拒捕,与我格毙当场!” 人影如虎似豹,凶腾腾地合扑上来。这些都是当年跟着曹震天抢夺盐井的凶兽,久不闻血腥,早就馋了,怪叫声里,刀光剑影刮得眼珠生疼,叮叮当当,却都砍在了石狮身上。原来丁凡将石狮背在了背上,再借石狮传力,砍缺了刃口的刀剑震飞出去,一时唉呀痛叫声不绝,伤人不少。曹震天眼热心跳,夺了一根铁棍,贴地滚去。他身疾手快,一棍觑准了丁凡膝弯。丁凡膝骨险被打折,石狮一扔,压住了未及收回的铁棍,纵身越过狮头,将曹震天当头扑住。
曹震天喉咙如被上了铁锁,气焰立刻没了,眼里也露出哀恳。石头被姚氏自人丛后推出来,丁凡一手紧扣曹震天,一手捉住石头胳膊,带着父子二人出了破门,一脚踹倒曹震天,挟起石头往街那头飞跑。他膝间吃痛,只是强忍,兔子般东绕西绕,不久甩脱追兵,这才直奔许大夫家。临进门时,他恶狠狠威胁石头:“你娘要死了,你得跟她亲热点儿,跟她说,你想她了,要跟她回家。说不好这两句话,老子捏断你膀子。”石头含着眼泪点了头。
丁凡一屁股坐到屋角,低头揉着膝弯。油灯底下,顾三娘被儿子叫醒转来,爬起身抱住肉肉的儿子,嘴里咿啊不成腔调。石头闻着她身上的血腥味和酸臭气,叫一声娘就呜咽起来。
顾三娘摩挲儿子,柔着嘶哑的嗓子问他:“好石头,你哭啥?饿了么?”石头记着丁凡的凶样,清清楚楚说:“石头想娘,石头不住曹家大院了,石头这就跟娘回家。”
顾三娘仿佛醍醣灌顶,猛地坐直身子,瞪起两眼,道:“你是曹老爷嫡亲骨血,曹家独苗,那百万家财都该着你享受,可不许有这不长进的念头!”伸手一指头,戳得石头发了愣。 顾三娘又道:“娘宁肯你将来欺负人,不想你被人欺负。走,娘送你回去!”两脚落地,站起要走。石头紧巴巴的小脸放松了,两眼怯怯,去找丁凡。到底顾三娘是油尽灯枯了,这时候撑不住身子笨重,歪歪斜斜,倒把石头压倒在地,身子挺挣两回。喉里急喘十几下,那口气到底断了。石头爬起身来,也不知亲娘死了,想跑,看一眼默不作声的丁凡,勉强收住了脚.再看一眼娘,昏糊糊的光线下顾三娘张着的嘴特别可怕。石头再忍不住了,尖叫一声,跑了出去。
丁凡的脸白得在黑暗里都仿佛发起光来,双手各按一个膝窝,满头大汗——曹震天那一铁棍的威力,他到底扛不住了。他被随后寻来的曹家家丁拖走时,眼光扫过一动不动的顾三娘,嘴里嘿嘿,却是苦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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